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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淑女的象征资本

2006-06-07 16:36:00 来源:博览群书 刘 宏  我有话说

《窈窕淑女》故事梗概:卖花女伊蕾莎的在街头说话的语音偶然被语言专家教授和上校听见,觉得罕见。教授和上校打赌说,经过训练,能够把口音粗俗的卖花女改造成上流社会的淑女,并且能不被人识别出来。教授达到了这个目的,而这时候伊蕾莎已经侵入他的心里,要结束他的顽

固的老单身汉的生活。

两位绅士,教授和上校,两位志同道合的单身汉,两位没有被家庭妇女管束的男人,才有这样奇怪的闲情逸致――仔细研究一个卖花女子就好像研究一个产品。当他们已经成功将伊蕾莎从一个粗鲁的卖花女孩改造成为高雅的淑女之后,出现了问题,显然不能将淑女重新放回街道,那么她应该被归置到何处?

伊蕾莎看起来并不可能进入花店里去做店员,教授断断续续地说过她的种种出路:比如,让上校给她开一个花店(这时候教授很可能不满,因为另一个单身汉打完赌就消失了,一点不肯承担责任,害他不得不独自抵挡伊蕾莎对他美妙的单身生活的无情破坏)。她现在已经被视为公主,可以嫁给王子,或者其他什么贵族,这简直就是教授最满意的转移麻烦的方案了。

这些都不是伊蕾莎现在所想要的。当初她主动来到教授家的时候,只是怀着一个小小的不再流浪街头的希望,因为前一天晚上教授评点她那奇怪的街头口音的时候曾经说过,倘若她的语言可以被修饰,那么她至少不必在街头流浪。这个可能性对于伊蕾莎来说似乎是很有吸引力的,也是可能实现的。无论如何,流浪街头的伊蕾莎希望有好多巧克力、有温暖的火炉。简而言之,她的愿望还停留在满足温饱的水平,这是她所需要,也是能够想象的前景。

伊蕾莎带着钱来找教授,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主顾,因为她预备付钱,让教授教她学习讲话。她带着进行公平交易的神情到来。然而对于教授和上校而言,这个贸然而来的女子没有什么价值,教授本来要女管家将她带出去,因为伊蕾莎那奇怪的口音在前一天已经被他记录下来了。不过伊蕾莎表示学习讲话的愿望引发了这两个老单身汉的兴趣,使得他们俩同时审视起伊蕾莎,考虑把她作为试验对象,看看有无改造她的未来之可能。这是一个打赌的好题材,是两个顽固的老单身汉生活中意外的刺激。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伊蕾莎是否可以在大使举办的舞会上不被识破?好像很困难,确实有挑战性。两个人就这么决定了将卖花女伊蕾莎留下来,训练她。

训练过程苦乐参半。在进入教授家以后,伊蕾莎获得了整洁舒适的房间,充足的巧克力――当然前提是同时进入教授的培训程序。这个过程单调乏味,随时需要激励,巧克力就成了给伊蕾莎的一种奖励,所以它很快不如想象的那样甜美了。教授家里一切生活的细节都由管家安排好,伊蕾莎暂时不必动用她的机智,她所要做的一切,就是遵照教授的要求,达到教授规定的标准――这需要无数单调重复“a-o-e”这些元音、辅音后才能缓慢接近的。这是一个磨损她机智的过程。从此以后伊蕾莎出场时,原先候在街头所表现出的那些随机应变的能力、那些洒脱奔放的活力,都慢慢收敛和退化,被她新学来的仪态和礼仪知识所逐渐替换,直到完全消失。

如果没有伊蕾莎这样一个主动上门的卖花女孩,没有打赌的借口,教授不会亲自教伊蕾莎学习。学会这些需要付出努力,所以他的学生以揭穿别人的口音和来历而自得。在影片中,以纯正语音为主要标准的社会象征资本的派发体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其专业化程度与其他任何专业市场一样有严格的标准,细分的内容,既有教授和上校这样的研究者为纯正语音进行界定,从理论研究的角度提供合法性支持,也有宫廷宴会上这样说话的达官贵人,用自己的财富和身份为被认定的纯正语音提供旁证和担保,还有教授的学生穿梭往来于不同场合,在各种资本之间制造流动,进行交换的个人。资本可以相互交换,这个简单的道理伊蕾莎也知道,她虽然钱不多,找教授学说话的时候也知道需要带着钱来。伊蕾莎一切要从头开始,她校正语音最初只是不想流浪街头,并不了解自己正在进行的就是一种象征资本的原始积累,这种自发行为,未来将会给她带来未曾料想到的巨大的收益。

教授和上校,这两位把持了标准的人熟知优雅表象的原理与机制,所以复制对他们来说不成问题,但教授和上校并不会常常进行这样的活动。嘲讽是教授的一种习惯,而伊蕾莎的事件使他将这种习惯变成一次行动,将一个街头的卖花女郎引入上流社会的舞会是最有力的嘲讽。这还是一个具有强烈挑战性的事件,作为一位语言学研究的权威,如果能够用自己的专业技术,将一个粗俗的卖花女改造成为淑女,抬升到被人艳慕的位置,那将是对他的权威的大力肯定。利用技术支配、改变他人的命运,甚至令其超过与生俱来就具有高贵身份的人,显然能给他带来极大的权力欲望满足。

这个计划如果被人识破,问题将会很严重,教授将要受到惩罚,但是他成功了。伊蕾莎心领神会并且超越他的期待完成了他的计划,成为舞会中最耀眼的明星,就连一个现在被教授所鄙视的从前的学生,现在经常出没在各种聚会当中,用教授的理论以发掘他人底细为业的专家,也不但首肯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出身高贵,而且还进一步论证说伊蕾莎就来自他的祖国,血统纯正。

然而这一切,准确的语音、宛转动听的声音、优雅的遣词造句只是在传达一个背景,还需要一张美丽的脸庞、婀娜的身体、时尚的服装以及得体的配饰等因素集合起来,才能够成为无可挑剔的作品。当仪态、服饰、谈吐,每个不可缺少的要点都齐聚在同一个人身上,伊蕾莎被舞会主人赞美“多么迷人”的时候,她才被真正赋予了迷人的特征,获得这个赞美才使教授松了一口气。只有在获得现场的最具权威的舞会主人的赞美和邀舞,惯会察言观色的专家,才立刻制作了一套“血统纯正”的评语,支持这一赞美;谁会在这样的场合中颠覆主人的权威呢?教授的惴惴不安也正是基于他所送呈的淑女,可能会被主人识别出原本不属于这个圈子。让教授所担忧的并不是像他那样的专家,他从前的学生,而是舞会主人。作为主持“舞会”这样重要场合的人,这个主人显然有着教授所不及的影响力。教授对伊蕾莎可能被识破的担忧,是现实权力高于象征权力的表现。教授所能给予伊蕾莎的能力仍然是不够的,只有现实权力的肯定,语音所作为一种社会等级的象征才能表现出来,并真正具备资本流通并增值的功能,卖花女伊蕾莎,才能够成功地升级到街道之上的舞会空间。

伊蕾莎原本的不错的形象也不可忽视。教授对她的训练,她渐次掌握的那些具有象征性的仪态作为一种身份符号,与珠宝钻石有类似的功用,这样对所谓“淑女教养”的模仿,仍然是一种包装。如此的训练的结果成功地颠倒了品质和包装的主次关系,天生丽质的重要性让位给所谓教养(包装)。这意味着,如果说美貌是原始资本,那么这种象征资本因为可以习得,并且可以逐渐增值,正如经济资本可以积累一样,所以它对伊蕾莎也更为重要。而且伊蕾莎和教授之间缺一不可的合作,还表现了教授即便掌握了培养训练人优雅举止的能力,也需要在美丽的对象身上才能够真正体现。伊蕾莎获得认可的事件对她自己和对教授都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对她的肯定正是对教授的肯定,教授对此应当心知肚明。

舞会上,教授获得了最大限度的满足,看着自己的作品成为舞会的焦点并且令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教授陶醉在成功里,回家以后却忽略了伊蕾莎。伊蕾莎趁着夜色离开了教授家,此刻她必须面对未来出路的问题。事情已经不是像他们所设想的那样,卖花女伊蕾莎变成女店员伊蕾莎。从前伊蕾莎在街头卖花的时候,想往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当她回到黎明时分的街头――不过几个月以前,每一天的这个时刻她都要去整理鲜花,为售卖做好准备――这位衣冠楚楚的女子立刻就得到了旁人的忠告,她在这个时候应该回家,不能在这里流连。一个卖花女走过来,卖了一朵花给伊蕾莎,她已经变成了从前自己兜售花朵的对象。

最大的惊奇来自伊蕾莎在路上与父亲的巧遇。伊蕾莎完全想象不到父亲现在是一个享有巨额遗赠的人,不复当年总是向伊蕾莎讨钱买酒的窘境。被很多人围绕着,女人也肯嫁给他了,还有无数突然冒出来,来历不明的亲戚。父亲告诉伊蕾莎,虽然他不喜欢这样为他人活着的生活,可是他也不能够制止别人给他的帮助,他不能重返过去的生活。他说他不能管伊蕾莎,因为伊蕾莎可以管好自己。

会动脑筋的伊蕾莎对教授说她的某种打算,她可以和那个天天在门口等着她的男子在一起,她也可以自己教别人语音,就教“教授教给她的那些”。不过,她打算和那位与教授的纯粹研究兴趣不同,对鉴定和传授活动有显然的牟利目的的教授以前的学生一起做。教授微微被激怒不能同意,而教授的母亲开始支持伊蕾莎。

伊蕾莎将教授推向一个为难的位置,他将不得不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接纳她,也就是通过表达爱情、确认爱情的恋爱过程娶她为妻,让她和他分享身份和生活,才能断绝她以自己学来的技术获利的想法。而且教授也不可能像对待一个大嗓门的卖花女来对待他所塑造的淑女。这个他所创造的最杰出的样本,已经洞悉了整个象征资本的机制,具备了象征资本最重要的特征,不能不被他延揽进他所属的阶层,因为他不能听凭一个已经被他的教育改变的女子被资本交换打回原形,使他本人的价值也跟着跌落到底层。他不能容忍伊蕾莎和他的学生合伙教学的想法,作为顶级文化资本的持有者,他不可能亲自参与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之间的互换,也不能容忍学生成为那些拥有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的贵族们的附庸。在尚有贵族存在的社会,维持象牙塔式的高高在上,是教授的责任。因为象征资本只是一种无形的交换势能,但不能立刻套现,一旦立刻套现就会有损象征资本。所以,只有这种高高在上能够帮助他保留这种象征意义,他绝不能亲自加入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的交换中。当初,教授在和上校讨论他们其乐无穷的单身生活的时候,万万不会想到这个女孩子要来矫正他对世俗乐趣的严重偏见。伊蕾莎要让他明白,作为一个他亲自从卖花女教化而来的淑女,她除了在要求教授给予她与自己现在的教养相符合的社会地位时,表现出坚定和执着之外,其他时候都是足够温柔而且顺从的。

从伊蕾莎的一切优雅举止都是教授所教的,而且也是他乐于欣赏的这一点而言,她几乎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用亚当肋骨创造的夏娃的翻版。作为一个理想的载体,她的自觉、主动,超出教授想象的转变,不仅仅是她的自我实现,同样也是教授的自我实现。当教授在舞会现场为伊蕾莎担忧的时候,象征权力的依附色彩不能遏止地泄露出来。教授有能力进行象征资本的转移,但象征资本的价值,必须在流通当中,也就是在更多的人视野中才能显现。无论是教授还是伊蕾莎,这都是一样。

当伊蕾莎第一次前来敲响教授的房门的时候,她或许不能了解自己是如何完美的原料。当价值的认定必须通过教授的标准以及似乎还带着一些偶然性的时候,伊蕾莎原来具有的美貌都开始靠拢这些价值标准。那个时代的背景是,无论是伊蕾莎还是他的父亲,他们向上张望着另一种生活,即使他们都有着对实现了的富足生活略有不满,却从未想象要建构另一种可能。物质生活的匮乏消灭了穷人的自信,上流生活的生活和价值就是努力追寻的方案。她成功了,一个喜剧故事的典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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